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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 年美国移民局拍摄的黄金德照片。© Chodorow 律师事务所

利维坦出版社：

美国的排华运动无疑是一个很其复杂的话题。文化冲突、种族歧视、经济危机、华人自身的“蛮夷观”等等都是1882年《排华法案》以及随后发生的诸多事件的起因。例如，批来美的华人移民大多从事低收入工作。1873年美国经济危机期间，当地美国工人罢工游行，而华人则被雇佣。当地工人因此指责华人抢走工作、破坏工人运动，仇恨从此开始形成。

几年前，我读过一篇记者写的关于意大利华人的报道。意大利人对原人早已心存疑惑：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从不去教堂，干着各种脏活，不喜欢惹是生非，不参加当地的社会活动，把挣来的钱全部寄回原，甚至死后还想回归本源——这难免让意大利人觉得，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在我们扎根的打算。

今天这篇文章的主角虽然看似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命运，但其实是百年来华人在美的曲折历程，时至今日，这起案件的影响甚至质疑依然存在。

1870年秋日，一名裹小脚的华裔妇女生下了一个小**，名叫黄金德。他出生在旧金山唐人街萨克拉门托路751号的后卧室，楼下就是他父亲的杂货店。根据1870年的人口普查，当年在美国出生的华裔儿童只有518名，他是其中之一。

约30年后，黄金德的出生成为较高法院裁定在美国出生的每个人都是美国公民并享有出生公民权的依据。黄金德案巩固了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

裁定黄金德是美国公民的法官或许会惊讶地发现，一个多世纪过去了，出生权问题依然存在争议。前总统特朗普曾多次呼吁结束给予非法移民子女出生公民权的“疯狂”政策，并将这一问题上升到政治层面。他毫无根据地声称奥巴马不是在美国出生的，并在大选期间质疑出生在美国的合法移民后代玛拉·哈里斯的公民身份。2021年，许多美国人仍在为新移民及其子女是否能享有充分的公民权而苦恼。

24岁那年，黄金德开始为合法公民身份而战。从档案中的照片来看，他是一个容光焕发的年轻人，在镜头前看起来充满自信。等待他的是数月的拘留，外加三年的等待期，因为美国声称他不是美国公民，无权留在美国。是什么促使黄金德在一个拒绝他的争取公民身份？

黄先生及其家人的官方记录保存在黄先生生活和工作的旧金山和德克萨斯州。这些记录让我们得以一窥当时移民的日常生活以及移民执法系统的内部运作。对原移民及其家人的压制性记录证实了我较担心的事情——种族主义和仇外心理影响了移民和公民法的实施。但这些档案也揭示了一些关于黄先生家族的令人惊讶的故事，为人们揭示了黄先生的新面貌，黄先生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为出生公民权的典范，并提出了关于移民、公民权和归属感的问题，这些问题至今仍困扰着这个。

和许多来自原广东省的移民一样，黄的父母来到他们所谓的“金山”，寻求在 19 世纪战争的贫困和混乱中生存。但当他七岁时，黄一家决定离开他们的美园和生计，返回原。

他们没有解释这一举动，但原因显而易见。就在几个月前，1877 年 7 月 24 日晚，一群白人暴徒袭击了旧金山的唐人街。用《纽约时报》的话来说，这些人“决心消灭每一个蒙古人，消灭这个可憎的种族”。他们从人行道上撕下木板，用作攻城槌，闯入原人开的商店，推翻煤油灯，到处纵火。到深夜，四名原人倒地身亡，其中一人在暴徒纵火后被杀并活活烧死。旧金山杀发生几年前，洛杉矶唐人街也发生了一起类似的屠杀，十八名原男子被私刑处死。黄的父母很可能是为了自己的靠谱，决定逃离。

三年后，黄回到美国。虽然他只有十岁，但他的学校生活已经结束。他随后住在一位叔叔家，开始在内华达山脉的一个采矿营地当洗碗工和厨师。此后十年，他没有回到原，直到他面临要生孩子的问题。

1882 年，国会通过了《排华法案》，这是美国移民面临的个重大障碍，也是部公开针对特定种族和阶级的法律。结果，美国适婚年龄的华裔女性很少，而根据加州的反种族通婚法，与白人女性结婚在文化和法律上都是不可想象的。如果黄想要生孩子，他的选择就是回到原。

黄金德于 1894 年宣誓作证。© Chodorow 律师事务所

但黄金德等了很久才娶了一位 17 岁的缠足女孩。儿子出生前，他回到了“金山”，靠在旧金山唐人街当厨师挣钱寄回家。黄金德是数百万代美国人中的一员，他们往返于两国之间，在美国工作很长时间，与家人短暂回国。他和其他许多人一样，这种模式是由美国歧视性的法律造成的，这些法律经常将他排除在外，迫使他住在拥挤的种族隔离区，并控制他的工作和配偶选择。

黄先生出生在美国，并在美国生活了大半辈子，但他认为自己是美国人吗？在他二十五六岁时拍摄的照片中，他仍然留着传统的辫子，穿着高领的中式长袍，而不是西式的 T 恤夹克。在移民面试时，他坚持说中文，尽管翻译指出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从文化上讲，黄先生可能觉得与原的联系比与美国的联系更紧密，至少在他年轻的时候是这样。但从法律上讲，他知道在美国出生使他成为美国公民，这一点在他入境和出境美国时需要填写的表格上有所体现。

但美国却不这么认为。1895年8月，黄金德结束了为期9个月的回国旅程，返回美国。与此同时，联邦认为，以“出生地”作为公民身份的认定，为《排华法案》造成了不可接受的漏洞。

第十四修正案规定：“所有在美国出生或归化并受美国司法管辖的人都是美国公民，也是他们所居住州的公民。”“受美国司法管辖”一词旨在排除外交官子女、敌方侵略者子女和美洲原住民，这些人都效忠其他权力，不受许多联邦和州法律的约束。（如今，根据联邦法律，美洲原住民儿童出生时就是美国公民。）

但希望将这一论点扩展到上述少数案件之外，毫无根据地辩称，非美国公民在美国出生的孩子需要效忠外国，因此不具备出生公民权。

©华盛顿时报

按照这种逻辑，拒绝承认黄金德的出生公民权，并禁止他返回美国。他强制留在旧金山湾的一艘船上，在那里被监禁了四个月，然后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在保释期间与抗争，直到他的上诉到达美国较高法院。

黄金德有获胜的机会吗？美国较高法院非常支持歧视华人的法律。在 1889 年的一起案件中，法院表示，这些法律是保护美国免受“东方入侵”的需要，因为“东方入侵”对美国文明构成了“威胁”。但黄金德有一点优势。不仅是华人，所有非公民移民的孩子都面临着失去出生公民权的危险。黄金德和他的律师知道，他将争取公民权的斗争与争取数十万白人移民子女的斗争结合起来，确保他们同甘共苦。

这让一切变得不同。1898 年，较高法院宣布了对美国诉黄金德案的判决。较终以 7 比 2 的投票结果，黄金德胜诉。他不仅成为了一名可以在美国度过余生的美国公民，还为所有在美国土地上出生的孩子赢得了这一权利，无论种族、肤色或血统如何。

许多关于黄金德为争取出生公民权而进行的斗争的文章都以他的辉煌胜利而告终，但他的故事实际上比这个教科书式的幸福结局要苦涩得多。

首先，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裁决后不久，联邦官员宣称“华人是我们社会不受欢迎的附属物”，因此“应该用尽一切假设、一切技术手段……阻止他们进入美国，他们的证词本身不能或不会让人相信。”这个想法演变成，由于所有华裔证人都不可信，出生公民权的申请人需要提供至少两名白人的证词——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因为歧视性的法律和经历迫使华裔移民生活在没有白人的贫民窟中。

我在翻看德州档案时发现，黄金德胜诉后移居该州，仍被多次要求证明自己的公民身份。在一堆破烂不堪的纸质文件中，我发现了他漫长的公民身份获取之路上不为人知的故事。1901年10月，德州埃尔帕索市移民官员再次拘留他，并打算将他驱逐出境，因为当地官员不相信他是美国人。近四个月后，他们才承认黄金德是居住在美国的公民。

黄金德的孩子们的情况更糟。1910 年 10 月 28 日，他的大儿子从原抵达旧金山湾。和大多数抵达那里的亚洲移民一样，他立即被拘留在天使岛。这座拘留中心几个月前才通达，资讯很快称其为“西部的埃利斯岛”，但这两个移民站完全不同。埃利斯岛是处理欧洲移民的地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被允许进入美国，如果他们愿意，较终成为公民。但天使岛是亚洲移民的拘留营，许多人被拒之门外，并根据移民法被禁止入籍。埃利斯岛欢迎未来的美国人，而天使岛则对被鄙视的外国人关闭了大门。

漫画描绘山姆大叔将原人赶出美国。©wikipedia

如果这名年轻人能证明自己是黄金德的儿子，他将自动成为美国公民，并有权进入美国。但移民官员对此深表怀疑，在狭窄的审讯室里连续数日审讯父子二人。1910 年圣诞节前夕，一个由三名成员组成的委员会一致裁定，证据“证实申请人的说法是欺诈性的”，他们宣称，因为黄金德和这名男子的证词之间存在“实质性”差异，证明他们实际上并不是父子。黄金德的儿子于 1911 年 1 月 9 日被驱逐回原，从此再也没有进入美国。

此后数年，黄金德的其他孩子再也没有尝试来美国。或许他们在看到大哥被监禁和驱逐出境，了解移民官员的敌意后放弃了希望，又或许黄金德不想让自己和孩子再次陷入同样的​​境地。

但十三年后，也就是1924年，黄永德的三儿子黄玉树，却远渡太平洋，希望来美国与父亲生活在一起。起初，他和哥哥一样倒霉，父子二人都像之前一样被盘问，较后移民局官员拒绝了黄玉树的申请。

但他没有等待被驱逐出境，而是选择上诉，登上了下一班开往原的轮船。幸运的是，移民局的裁决被推翻，他被允许以美国公民身份入境。这鼓舞了黄金德的二儿子，一年后，即1925年3月，他进入了美国。黄金德的小儿子1926年进入美国，但在天使岛被拘留了三个星期。当时这个**只有11岁，身高不到1米30，孤身一人从原远道而来，与从未见过的父亲团聚。黄金德一定感到非常欣慰，一家人争取公民权的斗争终于结束了。

一名约 12 岁的原**正在接受移民官员的询问。© 美国华裔历史学家

但档案中还有更多关于黄金德及其家人的秘密。黄金德长子、次子和小儿子的移民文件早已公开，但他的三儿子黄金洙的文件却失踪了。2019年3月，一位档案管理员给我发了一封充满感叹号的电子邮件——每天在安静的房间里处理百年老文件的人很少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他说，他在另一个机构找到了丢失的文件。

我以为黄的档案会像他兄弟的一样，有船抵达的日期，还有可疑移民官员手写的面谈记录。但令我惊讶的是，档案页的日期是 1960 年 10 月 18 日，那天一个名叫 Ernest J. Wong 的人提交了成为美国居民的申请。他是旧金山联合广场德雷克酒店的厨师。我很困惑。这个 Ernest Wong 和黄金德和黄金德有关系吗？

随后的文件揭露了其中的联系。黄先生在绿申请书的宣誓书中写道：“我上次进入美国时，自称是公民黄金德的儿子黄我秀”，但“我现在承认我是原公民，从未成为美国公民。我和我的移民父亲黄金德没有任何关系。”

看来黄金德就是这个所谓的“纸儿子”的父亲。“纸儿子”指的是那些为了进入美国而谎称自己是美国公民的原移民。黄金德和欧内斯特·黄联手欺骗移民官员，成功让这个年轻人进入美国，而当时几乎所有原人都被禁止入境。

黄和他的“儿子”并不是这样做的人。《排华法案》生效后，原移民经常谎报国籍。伪造文件比让天使岛的移民官员相信他们是合法商人而不是非法劳工要容易得多。1894 年至 1940 年间，有 97,143 名原人进入美国，声称自己是美国公民——几乎占所有从原入境的原人的一半。历史学家 Erika Lee 得出结论，“大多数人可能都是骗人的。”

当时的“书面儿子”证书。©华裔美国历史学家

黄先生在美国移民局的“华人自白计划”中承认了自己的欺诈行为。该计划始于1957年，结束于1965年左右。该计划源于冷战时期美国对原当局利用“纸儿子”渗透美国、破坏民主的担忧。联邦鼓励居住在美国的华人在申请公民身份时坦白自己的谎言，以换取以真实姓名登记绿，获得在美国居留的许可和合法公民身份。

对于那些坦白自己身份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让他们的家人在美国重新开始，而不必担心被揭发。对于当时的美国来说，这是一个消除共产主义影响的机会。像欧内斯特·黄这样的人通常会获得居留权，但具有左派倾向的劳工通常会被驱逐出境。

原移民坦白计划要求那些想留在美国的人举报同样以假身份入境的家人和朋友。在另一起无关案件中，Ernest Huang 被一名告解者举报。他一定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承认他的亲生父亲付钱让他冒充黄金德的儿子。在长达一页的告解书中，他说：“我相信黄金德如他所声称的那样出生在美国”，并且“第三个儿子黄沃灿（此处原文有误，应为“黄沃修”，译者注）是黄金德的亲。”

当欧内斯特·黄承认罪行时，黄已经死了。我们不知道黄会如何为自己辩护。但有人解释说，原人没有理由遵守种族主义法律和政策，这些法律和政策只是禁止原人入境和入籍。讽刺的是，移民官员要求原人提供更繁琐的文件，允许那些愿意花钱伪造文件并在移民过程中接受医生“指导”的人谎报自己的公民身份，尽管这些做法往往会伤害像黄和他的长子这样的合法公民。“如果我们说实话，我们就没有机会了，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特殊措施，”一位原移民说。

1931 年，一名华裔美国妇女的出入境许可证和件。© 南加州华人家族历史小组

一个世纪后回首往事，“纸儿子”和美国公民父亲的问题在道德上十分复杂——就像今天的非法移民的道德问题一样。“纸儿子”和他们的父亲是罪犯还是种族主义和不人道制度的受害者？他们帮助了美国还是伤害了美国？美国是否对在恶劣条件下开采黄金并以很快的速度修建横贯大陆铁路的移民感到悔恨，对像黄金德和他的孩子们这样的洗衣工和厨师感到悔恨，他们从事白人美国人拒绝从事的工作，让“真确的”公民享受便利？

斯坦福大学教授 Gordon H. Chang 和 Shelley Fisher Fishkin 曾说过，原移民及其子女，无论合法与否，无论大小，都“帮助建立了美国”。一百年后，当未来的历史学家翻阅档案，寻找今天抵达美国的移民记录时，他们肯定会说同样的话。

作者：Amanda Fr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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