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发帖被拘 他们到底在网上“乱说”了什么？

　　李浩强

　　男，小学教师

　　辱骂对象：镇教办领导

　　被拘原因：在网上指名道姓辱骂镇教办领导，时间长达一个多月，所用语言不少带有侮辱性，最终，被辱骂者报警，李浩强被拘留。

　　刘凤凰

　　女，中学教师

　　辱骂对象：校领导

　　被拘原因：在网上发帖辱骂校领导是“老流氓，老嫖客，天下败类第一，无能绝顶，贱人”，被辱骂者报警，刘遂被拘留。

　　

　　男，中学教师

　　辱骂对象：邳州市教育局

　　被拘理由：对教育局拖欠教师津贴不满，在一篇同样表达不满的帖子后跟帖，其中有“XX的教育局”这样的字句，最终教育局报案，被拘。

　　江苏邳州“禁网门”事件引起的风波还在网上继续发酵。邳州市教育局今年8月27日发布的一个红头文件显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有3名教师因利用网络发帖、跟帖散布不实言论，或散布谣言扰乱稳定大局，或中伤他人侵害他人权益，造成恶劣影响，损害了教师的形象，而被公安机关拘留。”3名教师在网上到底发布了什么帖子？他们影响了什么稳定的大局或侵害了他人怎样的权益？快报记者再赴邳州进行调查。 调查发现，3位被拘教师通过网帖反映的问题，主要涉及个人工作岗位、名优教师津贴、有关校领导腐败等内容。其中两名教师都是针对自己不满的教育系统领导展开了长时间的辱骂，另外一名教师因为不满津贴被拖欠，骂了教育局，最后三人都被警方拘留。他们称，上网有风险，发帖需谨慎。“今后会更加慎重，不敢随便在网上发帖！”有专家表示，前面两位教师侮辱了个人，损害了对方名誉权，警方接警后对他们进行行政拘留还可以理解。但后面那位老师却是对政策表示不满，即便爆了粗口，骂了教育局，警方也不该拘人，否则就有滥用职权压制言论自由之嫌，因为教育局作为政府机关，是没有名誉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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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乱说话”被拘留的老师

　　邳州教育局的红头文件要求邳州广大教师要“通过正确的渠道反映正当的诉求，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说的话不乱说，精心呵护教育发展的大环境，维护好教师队伍的良好形象……”9月14日，快报率先报道了这起被网民们称为“禁网门”的事件，次日，邳州教育局立即对此事作出回应，称出台文件的目的旨在倡导文明上网，个别词句引起误解，将予以改进。但细心的网友注意到，邳州教育局之所以会发这份红头文件，是因为此前已有三名教师因为在网上“乱说话”被警方拘留。

　　其实早在今年2月25日，邳州市教育局办公室就在网上发布了一则《网上散布不实言论，两位教师被查处》的消息，消息称：“日前，邳州某中学教师王某，因工资补助问题，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在互联网上散布不实言论，甚至侮辱谩骂有关人员，造成恶劣影响，被市公安机关依法拘留；宿羊山某中学刘某，因平时工作问题，对学校主要负责人情绪不满，遂在互联网上恶意中伤学校主要负责人，被市教育局给予行政警告处分。”

　　2010年8月27日，邳教发(2010)89号文件中，对另外一名教师网上发帖的行为以文件的形式予以了通报，有关学校还将此文件挂在了官网上。记者注意到，文件关于此事的表述是：“近期某镇一小学教师因对正常的绩效工资落实以及工作安排不满，在互联网上造谣中伤，以极其不文明的语言侮辱谩骂有关人员，违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被公安机关依法拘留，教育局给予行政记过处分。”

　　一位邳州教师对记者称，“教育局就是不想让教师乱说话，这时他们目的所在！”今年年初两名教师被处理的事情，警方没公布消息，是教育局先发布的。做法意味深长，耐人寻味。意图很明显，抓这些“反面典型”，就是杀鸡给猴看，通过曝光这些教师，警示其他人不要在网上乱说话！

　　他们到底在网上“乱说”了什么？

　　根据有关线索和记者的多方求证，前述被“曝光”的3人——正是8月27日邳州教育局红头文件中称“被公安机关拘留”的老师。3名

　　教师到底在互联网上发表了什么言论而被抓了“反面典型”？遭遇拘留的事情后，现在的生活状态又如何？记者调查了解到，因为“乱说话”而被拘留过的李浩强和都在正常工作，刘凤凰请产假不在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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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李浩强：

　　辱骂教办领导，长达一个多月

　　李浩强是邳州一所农村小学的一名普通教师。根据邳州教育局的说法，李因绩效工资和工作安排不满，在互联网上侮辱谩骂他人后被警方拘留，被教育局行政记过。在其农村老家，面对突然上门的记者，李浩强今年71岁的父亲显得一脸茫然。李父称，儿子今年42岁，虽然在家附近不远的学校教书，但平时住在邳州城里，很少回家。儿子在网上乱说话被拘留的事情，自己并不知情。李浩强回老家的时候，也从未向家人主动提起过。

　　9月16日下午，李浩强所在小学放学时，记者苦等良久，也未能等到李浩强本人。接通电话说明采访要求后，李浩强一直强调自己的种种顾虑，“我现在不敢随便说话了”。在记者的坚持下，李最终表示可以在邳州城区见个面，然而记者在约定时间赶至见面地点时，李却没接记者的电话。再次拨打，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状态，家里的固定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

　　次日，记者再次赶至李所在的学校时，校长卢勇告诉记者，“李老师昨天晚上打来电话，说家里忙，要请假处理点事情，所以今天并没来学校。”卢勇说，教育局的有关文件自己也看到了，但并没有具体到李老师本人。根据他自己的了解，好像是说李老师在网上骂镇教办的有关人员了。事情大概发生在今年7月份暑假期间，所以具体情况自己并不太清楚。“李老师和学校领导没什么矛盾，他是一个很老实本分的人。”

　　李浩强到底是不是在网上辱骂了其所在镇教办的领导？李浩强的妻子在和记者通话时，也显得闪烁其词，“这个事情他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对于帖子反映的内容，李妻称，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想多说。顾虑重重的她称，“我们毕竟还在当地生活，很多事情现在真不好多说。”关于李浩强被拘留了多少天的问题，李妻也未回答。

　　据邳州市公安局网监大队负责人介绍，根据调查，今年7月份的时候，因对工资和工作安排不满，李浩强在互联网上不断变换“马甲”，辱骂所在乡镇教办的领导，言语不堪入目，非常恶毒，时间长达一个多月。“骂人祖宗，甚至有的马甲就是‘我是某某某的爹’”，有时候一早起来就注册一个身份进行辱骂。被辱骂的当事人自己报警，后警方介入调查取证后，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李被行政拘留。

　　B刘凤凰

　　对校领导不满，骂他是“老嫖客”

　　邳州另外一所乡镇中学，是被拘留的刘凤凰老师所在的学校。一间办公室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刘凤凰老师上学期才从某中学调来，“今年开学后，刘老师就没来学校上课，请的产假”。

　　邳州当地一位知情人称，刘的工作从宿羊山某中学调至一所偏僻的农村中学，属于“发配”。“她与学校主要负责人不和，你说她还能在那个学校继续呆下去？”另外一位市民表示，“选择离开也许是明智之举，否则领导天天给她小鞋穿，也挺难过的。”

　　在刘凤凰2009年11月份发布的针对有关校领导的帖子中，记者看到帖子的言语确实非常劲爆，文字直指有关校领导是“老流氓，老嫖客，天下败类第一，无能绝顶，贱人”，称“此人品质低下，出台的政策变态，心理扭曲，以整人为乐！”

　　记者注意到，大量的辱骂性语言之外，在网帖中，刘凤凰还反映了教师津贴被拖欠的问题，某领导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的事情。据了解，报案者正是刘凤凰原先所在学校的主要负责人。

　　在百度输入相关网帖标题，除了已经被删除的部分网帖外，至今还保留的网页还有40多个。9月17日下午，记者联系到了刘凤凰老师。她对记者称，“网上发帖和被拘留的事情，自己实在不堪回首！”刘凤凰说，事情都是去年发生的，当时一时冲动在网上发布了帖子，除反映一些工作问题外，确实在一些言语上有一些不妥当的地方。“我对此也付出了代价(拘留)，现在在休产假期间，平静生活不想被打搅，”刘凤凰拒绝了和记者见面交流的要求。对于自己工作被调动的事情，刘凤凰也没有说什么，她称，“现在也挺好！”记者追问具体拘留几天时，刘称现在就这个事情也不想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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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不满拖欠津贴，骂了教育局

　　第三个被拘留的老师叫，他的情况与前两位老师完全不一样。前两位老师涉及辱骂了某个具体的人，但却是声称邳州教育局拖欠老师津贴，并对此表达了强烈不满，最后还骂了“XX的教育局”，最终，据说是教育局报案，遂被警方拘留。

　　是邳州城区一所中学的教师，至今，他的朋友路平都替他鸣不平。“网络是一个开放的表达空间，现在每天很多人都在论坛上说话，反映问题，现在网络渠道反映问题都直通中南海了，作为有关部门，应该积极主动地去查网民反映的问题是否属实，而不能因为他爆了粗口就把他抓起来啊！何况他又没骂哪个人，他骂的是教育局，这总不存在名誉侵权的问题吧，他们纯粹是乱抓人。”

　　路平介绍，反映的“徐州市名师、名校长和‘青蓝工程’津贴问题”，钱已经由徐州市财政发出，可邳州教育局一直没发给老师。

　　今年1月份，网友“文坊”在邳州论坛发帖表达了不满，帖文称，“2008年徐州市教育局已经把特级教师和名优教师津贴发到了邳州市教育局，可是教育局一直没有发给相应的教师，多位特级教师到教育局计财科追要，计财科答复是没有钱！请问徐州市教育局发放的这笔钱用到哪里去了？徐州市教育局已经发下来快两年了，邳州教育局不但不发给个人，而且还不告知个人。这些钱可是特级教师的津贴，属于个人的钱。借钱也得有个说法吧？怎么能不声不响呢！教育局的主要领导，你们想想吧！还是快点把这笔钱还给老师吧！”

　　路平介绍，在邳州论坛当时就跟了个帖，爆了个粗口，“XX的教育局，你们什么时候发相关教师的名优教师津贴？”“他本身对电脑并不熟悉，事发的时候是去年寒假，他看到网络上有人在讨论这个话题后，一时气愤，遂跟帖进行了声讨。帖子总共也就几十个字。发完帖子后，他也就忘了这个事，直到公安局的网警找上了门！”

　　据调查，等人反映的“徐州市名师、名校长和‘青蓝工程’人员津贴范围在邳州共涉及当地10余所学校，30多人。人员包括校长、青年名教师、青年优秀骨干教师和学科带头人。

　　据网友披露，2008年特级教师和名优教师每人每年津贴数额为：特级教师1.2万元；徐州市名教师5400元；徐州市青年名教师4800元；徐州市学科带头人3600元；徐州市优秀青年骨干教师1800元。

　　路平说，平均下来，2008年被拖欠的教师津贴每人也就2000元左右，这笔钱总数在6万左右。“这些钱是对优秀教师的津贴，属于个人的钱，拖欠不给和借钱不还有什么两样？骂他几句又怎么样？”

　　在调查中，有多位教实了前述拖欠津贴的事情确实存在。有教师反映，自己并未拿到这个钱；不过有老师称，2008年的津贴前不久自己还是拿到手了。

　　路平称，他自己的津贴并不高，也就1800元，虽然少，但要自己的钱有什么问题？1800元还可以给老婆孩子添点衣服，置办点年货呢！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下，才注册ID发了个帖子，前后也就十分钟。后来帖子很快被删除。“他在网络上是个菜鸟，连用个QQ都不太娴熟！结果后来网警找上了门，称教育局报了案，后被拘留2天。”

　　路平告诉记者，私下里也对自己称，“网上骂人是不对，但想不通的是，一句粗口，竟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己不就是骂了教育局吗？”遭遇拘留事件后，据称有些心神不宁。除了完成正常的教学活动外，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写书上。“从那以后，再没发过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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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家：

　　骂教育局被抓太可怕

　　邳州市公安局网监大队负责人对记者称，在涉及教师的这几个案子的侦办过程中，网监大队只是提供技术支持，具体办案的都是辖区派出所。根据前期的调查了解，红头文件中所提及的3名老师，因为他们所使用的语言非常恶毒，传播范围也比较广，对当事人家庭、工作和生活带来很多不利的影响，存在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情节。根据治安处罚法的有关规定，遂对他们进行了治安拘留，但依据的是哪个具体条款，这名负责人却未予以回答。

　　“其中一名教师就对教育局爆了一个粗口，怎么就给抓起来了？”前述负责人回应称：“他的说法只是一面之词，公安部门都有详细的案件卷宗。何况即使是对政策不满，反映正当诉求可以，但也不能侮辱谩骂。”记者随后希望看看详细卷宗，遭到了拒绝。

　　“公民骂了作为国家机关的邳州教育局，那么，作为国家机关的邳州市教育局，是否可以追究发帖者的名誉侵权责任？”有人认为，如果谁都来胡乱发言，会严重影响国家机关的工作秩序。具体到的个案，北京华一律师事务所浦志强律师则有不同看法。他认为，邳州市教育局作为国家机关，是没有名誉权的，既然没有名誉权，就不存在侵犯名誉权的问题。他说，名誉权本是自然人专享的一种人格权，是指自然人所享有的对自己所获得的客观社会评价、排除他人侵害的权利。我国《民法通则》中法人也享有名誉权，那是将名誉权向私法人(如公司、企业)的一种延伸，是考虑在市场经济下，公司、企业处于竞争的环境，对其声誉的损害，可导致其生产经营蒙受损失。但公法人即国家机关无需处于市场环境之下，没有竞争和生存压力，无所谓名誉权。当然，政府的高效运行，需要有一定的声誉，但这种声誉的获得不是靠遏止民众的批评来获得，而是需要通过依法行政获得社会公信。正因为如此，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确定民事侵权精神损害赔偿责任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五条“法人或者其他组织以人格权利遭受侵害为由，向人民法院起诉请求赔偿精神损害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浦志强认为，邳州教育局以侮辱诽谤单位报警，公安机关将其拘留的做法，涉嫌滥用公权力，是以“维持稳定大局”为由对公民言论自由的粗涉。

　　南京大学法学院宪法与行政法学专家肖泽晟认为，此事件中，如果确是因为主张合理诉求而爆了粗口，辱骂了教育局，就被抓起来的话，有关公安机关就涉嫌滥用职权，这种做法是与宪法精神相违背的。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明文规定，每一个公民都有言论自由的权利。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

　　“禁网门”之后的舆论生态

　　据邳州一位教师介绍，近年来，邳州教育暴露出来不少问题，网络是主要的反映载体。去年以来在邳州，就发生了近两千名教师因为绩效工资问题散步事件；因为校园搬迁，邳州一中师生聚集事件等，这些事情都曾产生过巨大的影响。虽然并未见诸于省市的有关报纸，但却在互联网上多有体现，有的网站中甚至图文并茂。

　　据调查，在小小邳州，网络本身发展速度很快，本土论坛就有好几家。比如邳州论坛、新邳州论坛、邳州城市论坛、邳州人民论坛等等，由于人气旺盛，关注度比较高，因此，很多的教师都喜欢在这些本土论坛上，发些牢，反映一些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要求教师不能“乱说话”的文件下发至邳州各大中小学，无疑让人产生一些联想。“教师究竟该怎样讲话、具体讲什么话，实乃其基本权利，包括教育局官员在内的外人无权滥加干预、‘说三道四’”，网民们几乎一边倒地对邳州教育局下发的这个红头文件提出了质疑，认为这是在限制公民基本的言论自由。“不是教育局说的‘个别词语引起误解’这么简单。去年以来，邳州教育系统接连发生群体性事件，邳州教育局为了，才出台文件的。如果其他的渠道能使问题得到有效解决，谁还会去网上发帖凑什么热闹呢？”邳州当地一位教师称。

　　同样有所不满的，是一些论坛的管理人员。邳州一家论坛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在“红头文件事件”被快报曝光之后，和他一样，邳州一些论坛的负责人即接到了有关部门的通知，要求尽快删除散落在论坛中的有关“红头文件”的帖子。“但这边帖子刚删，那边又被网友发了上去，老是靠堵，好像不是个办法，”该工作人员称。

　　(注：为保护当事人，文中涉及教师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