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癌茶油”暴露油茶产业无序扩张 超标是必然

　　眼下，炙手可热的茶油产业正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

　　8月30日前后，国内多家权威媒体纷纷曝光：“国内最著名的山茶油品牌——金浩茶油致癌物（苯并芘）严重超标，达60微克/千克。”而按照国家GB2716-2005《食用植物油卫生标准》要求，在食用植物油类产品中苯并芘的安全限量为不超过10微克/千克。顿时舆论一片哗然，更让人惊愕的是，国家质检部门早在半年前就检测出致癌物超标而未向社会公布。

　　虽然金浩公司声称只有2009年12月3日至2010年3月17日共九批次的茶油出问题，并已基本召回。但消费者仍有几个问题不解，致癌物究竟从何而来？政府查出后，又为何隐瞒不报？业内人士更担忧的是，致癌风波是否会重创欲与西方橄榄油试比高的山茶油产业。

　　超标是偶然还是必然

　　山茶油是从我国特有的木本植物油茶中提取的食用油，已有几百年历史，有“东方橄榄油”的美誉。目前国内外食用山茶油提取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压榨法，另一种是浸出法。压榨法是用物理压榨方式，从油茶籽中榨取山茶油，是传统提取工艺。浸出法是按照物理化学原理，用食用级溶剂从油茶籽中提取山茶油。

　　据业内人士介绍，当前大多数企业都同时采用压榨和浸出两种方法炼油。油茶籽经过压榨获得“压榨原茶油”后，“油饼”内残存茶油，再用浸出法充分抽提。两种方法互补，可有效提高出油率。

　　对于苯并芘超标，湖南金浩茶油股份有限公司(下简称金浩茶油)解释称，这是部分茶农过度烘炒所致，并不是有意为之。湖南省质监局人士更直言：“只要是通过浸出法从压榨后的‘油饼’中提炼油品，不管茶油，还是花生油或橄榄油等其它植物油类，都可能或多或少导致苯并芘超标。”

　　金浩公司与湖南省质监局的发言或许想以“避免不了”为借口搪塞责任，但遭到业内人士反驳。益海嘉里粮油有限公司资深技术员张经理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虽然导致苯并芘超标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茶籽中混入了作为润滑剂的机油，或是茶农在柏油马路上晾晒茶籽，高温让融化的沥青混入茶籽，或是油茶种植的环境被污染等，但最可能出问题的环节是油茶籽加热蒸过程。

　　据张经理介绍，油茶籽中并不含苯并芘。目前提取山茶油时，加热蒸油茶籽是必不可少的步骤。操作得当，油脂氧化成苯并芘的量就少，但如果企业为尽可能多出油，加热蒸过度，苯并芘含量就会超标。

　　“即使加热蒸出现了超标的苯并芘，经过精炼措施，也完全可以把苯并芘降低到10微克/千克以下。”张经理说，无论山茶油还是花生油，加热蒸过度都会导致苯并芘超标，但大型企业一般都安装了精炼装置，通过精炼措施消除致癌物质。

　　张的观点得到国内多位粮油加工研究专家认同。“完全可以通过精炼等技术减少苯并芘含量，达到国家规定的10微克/千克以下水平，甚至可以做到含量为零。如果检测达到60微克/千克的水平，应该是有关企业加工技术不过关的结果。”

　　不过更让专家担心的是，金浩茶油作为国内最大的山茶油加工企业，加工工艺在国内同行中可以说是一流水平，“连它都出现问题，现实中还有多少致癌山茶油在潜伏呢？”

　　他们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此前，有媒体曾公开报道：今年3月质监部门的抽查中，被检出苯并芘含量超过国家标准限定值的问题茶油远不止金浩公司一家，但超标企业名单却并未公布。

　　油茶产业无序扩张

　　据报道，早在今年3月，湖南省质监部门抽检中就已发现金浩茶油苯并芘严重超标，但他们并未及时向社会公告，让问题油及时下架，而是令公司内部整改，特别是在8月中旬，网上开始流传金浩茶油致癌物超标时，湖南省质监局向省内官方媒体通报了“茶籽油生产加工企业专项监督抽查结果”，所附的23家企业33种茶油产品抽检结果均为合格，其中包括金浩公司的部分茶油产品，意在为金浩茶油的质量背书。

　　地方政府职能部门此举自然是为了维护本地难得的茶油知名企业和品牌，但这背后其实有更大的不为公众了解的背景。

　　“近年来，油茶种植效益高，各级政府把发展油茶作为政绩工程来抓，千方百计扶持油茶产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称，以前油茶一直无人问津，但在中央把发展油茶提升为国家战略后，为政绩需要，无论国家规划的核心发展区，还是积极发展区甚至一般发展区，从地方政府到当地企业都非常积极参与竞争。

　　以湖南、广西、江西、贵州三地为例，按照《全国油茶产业发展规划(2009-2020)》，到2020年，四地油茶种植面积分别是1610万亩、621万亩、1474万亩、272万亩，而在四省政府的规划中，面积进一步扩大：湖南规划2015年面积达2000万亩，产值300亿；广西提出2015年全区油茶种植面积达到900万亩，2020年达到1200万亩，产值超200亿元；江西至今面积已达1120万亩，目前在全省8个油茶产业项目示范县区，以新造一亩油茶林可享受财政补贴220元的政策鼓励发展；而贵州提出到2020年油茶面积达400万亩。

　　“为了政绩，现在油茶产业从国家到省、从省到市、从市到县，甚至从县到镇都在逐层扩张。”上述人士表示，国家制定的到2020年7000万亩的面积最后可能翻倍。伴随着面积扩大，油茶加工企业也雨后春笋般涌现，仅湖南全省茶油加工企业就达到2000多家。

　　油茶产业的蓬勃发展让茶油加工企业看到了广阔的市场前景，更重要的是油茶产业要最终实现效益，茶油加工企业是至为关键的一环，它自然受到政府高度重视。各地为扶持油茶产业，针对油茶种植和加工企业出台了许多优惠政策。不仅如此，茶油作为健康油的代表，也成为各大风投看好的炒作概念。金浩茶油目前是国内最大的山茶油加工企业，也是湖南现代农业重点建设的龙头企业，年产值11亿元。它不但是湖南省大力发展油茶产业的标志性企业，同时受到诸多风投关注。金浩茶油董事长刘翔浩今年3月在全国两会曾公开宣称公司将在2012年前上市。

　　长沙一家茶油企业人士告诉记者：“苯并芘超标的事能瞒这么久，与金浩公司是政府重点扶持企业有很大关系。”

　　在政策和市场的双重带动下，油茶产业飞速发展，而在其中，金浩茶油所享受的并非“特殊待遇”。据知情人士透露，广东省梅州一油茶加工企业，2009年全年销售额不到1000万，但当地政府为做大油茶产业，除了贷款一路绿灯，还正积极扶持其上市融资。

　　“在国家食用油缺口日益增大的情况下，中央鼓励发展不与粮争田的油茶，其战略方针是完全正确的，但地方政府执行也不能太急。”国家油茶科学中心徐建初教授说，特别是在当前普遍缺良种嫁接苗的情况下，过度鼓励势必让非良种苗进入山林。加工企业准入门槛低，中小型企业林立，这些公司技术实力薄弱，也为政府的安全监管带来困难。梅州油茶种植户反映，当地油茶籽基本都是本地小加工厂收购。类似现象并不鲜见，和平县合水镇西罗油茶合作社谢永胜告诉记者，他自己种油茶，自己加工，同时也收购别人的油茶籽榨油出售。

　　油茶产业或受重创

　　据业内人士介绍，虽然油茶目前市场占有率还很低，但随着近几年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宣传，茶油正慢慢被消费者接受，虽然价格较高，但市场占有率在逐步上升。

　　“现在出了这桩事，对整个油茶产业都是重大打击。”益海嘉里粮油有限公司市场部工作人员表示，茶油比花生油贵了将近1倍，“其健康油的特性尚处在被消费者认知的过程中，现在突然说它致癌，谁还敢买？”据她介绍，益海嘉里生产的山茶油虽然绝对安全，但销售还是受到影响。据媒体报道，金浩茶油在超市下架的同时，其他品牌的山茶油也普遍出现滞销情况。

　　在苯并芘超标事件中，与地方政府“全力搭救”的角色相似，油茶产业业内人士也对企业感到惋惜。

　　“致癌物超标被发现后，如果主动及时公布产生原因并召回问题油，或许不会有这么大的恶劣影响。”中国粮油学会副理事长王瑞元对此次危机事件的处理很不满意，“瞒报可能毁掉油茶产业。”

　　中国社科院食品药品产业发展与监管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张永建也认为，不公开透明的处理方式加大了消费者的安全风险，同时也可能导致“劣币驱逐良币”，进而危害整个茶油产业。

　　如果仅就这一个案分析，湖南有关职能部门以及金浩企业的处理失当固然是造成危机进一步升级的重要原因。但这一事件是否也为近年来跳跃式大发展的油茶产业带来更多反思，粗放地大跃进式扩张必然为产业发展埋下定时，“苯并芘超标”等突发事件随时可能成为的。产业发展的繁荣景象也会因此付之一炬，无论政府和企业如何施救。

　　“在油茶处在上升期出现这一事件或许并非坏事，至少能为各级决策者以及监管部门提个醒。”业内不乏理性的声音。从事油茶种植的广东鸿利丰农林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刘祝赞认为，致癌物超标事件肯定会对油茶产业产生不利影响，但这是短期的，由于油茶本身并不存在问题，现有炼油工艺非常容易把苯并芘控制在安全值内，就像三聚氰胺，只是让三鹿奶粉倒掉，牛奶消费量并没有下降。关键是如何加强监管，提高炼油工艺，保证食品安全。

　　记者采访多位从事油茶加工或种植的企业负责人，他们也认为，影响是暂时的，茶油仍有广阔市场空间。但他们同时表示，虽然当前油茶种植和加工企业大多规模较小，但在国家优惠政策的阳光雨露下，油茶加工企业都备受风投关注，“出了这桩事，对加工企业融资可能会带来一定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