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购民营医院回到原点？ 应先定好制度规则

　　主持人(董倩)：

　　欢迎收看《新闻1+1》。

　　最近杭州市的余杭区有一个大手笔，把7年前卖掉的20多家乡镇卫生院又几乎悉数买了回来。当初卖的时候是因为公立医院效益滑坡，难以维计，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而现在再买回来，理由是民营医院过度追求利益，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看来不管是买，还是卖，老百姓都是看病难、看病贵。那这一次又买了回来，由过去的“私”变成了今天的“公”，就能够做到看病不难、不贵了吗？

　　29家卫生院7年前卖了7500万。7年后，花3个亿再买回来28家，谁做的这笔买卖呢？是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政府。近日，余杭区政府宣布，当地原有的29家民营卫生院除1家以外，其余28家全部由政府出资回购。很多人在问，如果这些医院如此值钱，那么当初为什么要把它们卖掉呢？

　　李刚殷(工人日报记者)：

　　为当初走改革路子的时候，我觉得政府想甩包袱，可能因为它是亏损企业，属于亏损，它容易生存不下去，就像股份制以后，一卖了之。

　　解说：

　　7年前，也就是2003年，余杭区以7500万元的价格把原来由政府和集体开办的全部29所乡镇卫生院卖给了个人经营。

　　黄国林(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卫生局局长)：

　　那还是上一任的领导，那个时候我不是局长。那么当时主要是因为医疗机构，就这些卫生院出现了很多亏损。那么它的生存、发展受到影响，所以他们当时提出来。那么在全国的话这种情况也是蛮多的，所以后来通过决策以后，实施了这样一个改为股份制卫生院的决定。

　　解说：

　　随着国务院新的医改方案出台，浙江省要求一个乡镇必须要有一所政府主办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为了达到这个要求，余杭区政府开始了为期近两年的医院回购行动。

　　记者：

　　当时您是用多少钱从政府买的卫生院？

　　褚洪连(余杭区径山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

　　我们大概花了也将近两百多万，三百万左右。

　　记者：

　　这次政府收购的时候，又是用多少钱回购回去的呢？

　　褚洪连：

　　包括我们以后新增的资产，2003年，现在是2010年了，整整七年多了。包括后来又追加两百多万，两百万左右，所以现在还给我是六百万多一点。

　　解说：

　　为什么会多花两个多亿？余杭区政府的解释是按照自愿原则，此次回购的资金包括两大部分：一个是2003年转制时的7440万元资产；第二个是从转制到此次收购的几年间新增的资产1.2亿元，最终收购协议价格为2.78亿元。据记者了解，除了近3亿的回购资金外，余杭区政府还将再陆续投入4亿，来建设这28家政府公立医院。

　　李刚殷：

　　另外的四亿元，他们所谓每一家卫生院都要投入大概130万左右，就是有6大件，彩超、生化仪这样的。

　　解说：

　　稍早前，浙江省卫生厅副厅长王国敬曾表示，巨资回购，政府不仅想买回百姓对基层医疗机构的信任，也想买回全民的健康。然而人们不由得想问，为何7年前连7千万都无法投入，而7年后却可以投入7亿巨资。这一买、一卖之间，受益者究竟是谁？

　　黄韶毅(余杭区卫生局农卫办主任)：

　　这个药品价格比股份制最高限价的价格大概要下降30%左右，这一块价格对老百姓来说比较得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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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说：

　　事实上，当年28多所卫生院改制后，盈利成了股东们最大的动力。为提高经营收益，绝大多数医生被安排坐诊，大药方司空见惯。当时卫生院的药品收入占几乎全部收入的80%到90%，为降低成本，股东们普遍不愿再投入。几年下来，很多医院的院设设备破烂不堪。

　　朱盛珍(余杭区黄湖镇卫生服务中心主任)：

　　大学生不愿意来，因为医院是私人性质的，对他们来说是没有保障，待遇上不是挺高的，基本上是没人愿意来报名。

　　解说：

　　当年投入不足，经营不善，将医院卖掉。那么此次巨资再买回28所卫生院，余杭政府是否有了解决问题的最新方案呢？如今，巨资已经投进去，寄托着全民健康和信任的医疗机构能否再度改好，还需要时间验证。在这次收购医院改革中，除了28家被收购的医院外，还有一家镇卫生院拒绝被收购。据了解，这家医院收益一直不错，在这个镇，余杭区重新组建了一家社区卫生中心，和这家没被收购的民营卫生院形成了竞争格局。

　　主持人：

　　好，我们今天演播室特别请到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周子君教授，给我们解释相应的问题。

　　首先，刚才我们短片里面提到了，浙江省卫生厅的一位官员特别提到，这次回购又由私姓公，就是希望买回人们对于医院的信任，买回人们的健康，而且还要买回公平和效率。您觉得这种回购能不能解决，能不能达到这个目标？

　　周子君(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

　　首先我觉得浙江这个做法，现在政府认识到公共卫生服务，或者社会服务是政府的一项决策，或者政府的一项职责。下一步具体这种方法，可能比如说你买回一种信任，可能老百姓会问，以前卖医院也是政府要做的决定，现在买回来我怎么来信任？

　　主持人：

　　我信任哪一阶段？

　　周子君：

　　对，没错，要信任哪一阶段。买健康这个也是一个问题，比如说我们通过其它的方式来达到这个目的。比如说现在政府说，每一家乡镇要有一个公立的卫生院。比如说政府能不能换一种提法，每一个乡镇政府要有责任解决老百姓的基本医疗问题。这样政府既然你花七个亿，要花这个钱，比如说政府花钱买服务的这种理念，解决老百姓的问题。

　　主持人：

　　现在是政府买医院，政府买医院和政府买服务什么区别？

　　周子君：

　　实际上不一样的。政府为老百姓买服务是说给老百姓提供保障，老百姓同样可以少花钱。但是老百姓可以去选择，哪家的医疗服务好，哪家的质量好。

　　主持人：

　　买医院能够达到这个选择吗？

　　周子君：

　　这是我们担心的，买医院以后，机制在什么地方。当初卖的时候，很多这种国有医院当时就是因为这个没有好的机制，比如说人浮于事、效率不高，加上亏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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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

　　所以才卖？

　　周子君：

　　所以才卖。

　　主持人：

　　今天七年之后，再把它买回来，这些问题是不是就能够相应的解决了？

　　周子君：

　　所以这是我们最担心的一个问题，以前没有解决的问题，我们现在翻过头来，我们现在有钱了。有钱可以把这些医院买回来，但是这个问题能不能解决，我们觉得这个不是一个必然，没有必然的联系。

　　主持人：

　　还有一个大家都在问，七年前七千万拿不出来；七年后，七个亿都能拿得出来。一方面，政府的财政当然是有充足的保障了；但是另外一方面人们就在想，会不会是因为国家这一次新的医改，要加大对于公共卫生的投入，想搭上这趟车。因为如果手里面没有公立医院，也就没有接这个钱的这么一个牌。

　　周子君：

　　没错，我个人觉得是这样。以前这种理念是说，医疗机构可以通过提供医疗服务来赚取合理的利润。现在政府新的医改以后，政府大量地投入，政府投入有一个前提条件，如果政府给医疗机构钱，这个医疗机构必须是公立的。如果你是私营的，政府就没法把这个钱给到你。所以这样，如果是建医疗机构这种方式，政府必须把这个机构，私营的，然后再买回来变成公立的，然后才能得到政府这笔钱。所以这样，这个机制可能是会回到以前这种方式，政府可能有些是为了说得到政府的一笔钱，政府的这种医疗补贴才会这样做。

　　主持人：

　　我还有一个问题问您，因为我们知道新医改的方向叫做适度降低公立医院的比重，而现在我们就是以余杭区为例，一下子又回购了28家的卫生院。这和新医改的方向会不会有所冲突？

　　周子君：

　　对，您说得非常对。因为现在我们国家总体的公立医院全国占96%大概这么一个规模。在基层的医疗机构大概也是在95%，96%这么一个水平。所以大量的是一种公立的医疗机构在为人民服务。但是公立医疗机构，我们现在担心它的体制和提供服务的质量，这是一个。所以下一步可能政府会出台鼓励社会办医，鼓励社会资本进入医疗服务行业，这样进入的时候可能有一些人会有一个担心说，政府的政策如果都是这样，今天我鼓励你买，我买来了我投资了，我把它建立起来了，我也开始有些盈利了。但是那天政府又告诉我说，必须要我再买回来，你再卖给我。这样我在投资，经营这个服务领域上，我就会有很多担心。

　　主持人：

　　没错，过去当医改市场化的风声最高的时候，落实到行动上就是卖医院，看谁的医院，也就是私营的比例越高，医改就越成功。但是现在我们的医改要注重公益化，于是就采用买的方式把过去姓私的医院再让它姓公回来。但问题是医院姓公了，就有相应的公益性吗？《新闻1+1》稍后继续讨论。

　　(播放短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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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说：

　　医院回购，杭州市余杭区进行的这项改革在全国并非个例，而更像是赶潮流。因为从去年开始，各地卖医院的风气渐退，买医院的潮流又起。

　　字幕提示：

　　人民时评：且看医院回购风

　　江西上海等地政府回购民营医院

　　蹊跷的回购——近期“政府回购民营医院”现象调查

　　解说：

　　新华社报道说，去年年初，在国务院新医改方案出台前后，上海市、江西、抚州，以及崇仁县等地就先后出现了政府回购民营医院的现象。

　　记者调查发现，经营困难是民营医院愿意被政府回购的主要原因，但是民营医院被回购后，地方政府的麻烦事也随之而来。比如抚州第二医院被回购后，抚州政府每年需要提供400多万元的财政差额拨款；而崇仁县中医院变身公家人后，崇仁县每年也要提供20%的差额拨款，以维持其正常运转。因此，政府买回民营医院能否买到新机制，也就成了值得思考的问题。

　　字幕提示：

　　回购民营医院应先定好制度规则

　　“政府回购民营医院”要经得住质疑

　　用“公益性”视角透视“政府回购民营医院”现象

　　政府回购民营医院应当缓行

　　解说：

　　十年前，以卖光医院著称，被誉为医改急先锋的标本——宿迁，如今也开始尝试一项新改革。和十年前引入民间资本，收购公立医院不同，这次宿迁考虑的是，政府财政以什么样的方式注入民营医院。

　　左林(财经杂志记者)：

　　首先有一个大背景，2009年新的国家医改方案出来以后，然后大幅的补贴公立医院成为一个方向。然后还有一个背景，宿迁它大概在10年前开始的市场化的改制中，基本上这个城市已经没有一个纯粹的公立医院了。那在现行的体制下，这个纯的民营医院它没有办法得到来自财政的支持，然后成为一个体制内的困境，可能也是为了在新的环境下找一条出路，他们就做了现在这个新方案的修正。

　　解说：

　　据了解，今年宿迁市出来了两个红头文件。文件中明确，同级政府拨款，上级扶持资金，通过专门成立的医疗卫生事业投资管理中心，采取借款、参股、租赁等形式投入非公办医疗卫生机构，并纳入国有资产管理。参股后，医疗卫生事业投资管理中心履行出资人职责，选派专人作为入股医疗卫生机构股东代表，参加股东大会或董事会、监事会。

　　左林：

　　在宿迁符合这个资格的有21家。然后可能去年跟这些21家医院说了这个消息了，他们就都做了申请了，我了解到的情况是没有人表示拒绝。

　　解说：

　　如今，江苏省对宿迁21家乡镇中心医院的1500万首批拨款已经汇入当地财政局账户。这对普遍缺钱的民营医院来说是久旱逢甘露，但是钱怎么花，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又该如何界定？由于规则还在设计，很多民营医院还在看情况。

　　左林：

　　现在提出申请的医院，就我接触过的，他们是比较倾向于这一批财政资金的注入，他们提供了几种形式，你可以选择是无息的借款，也可以选择是参股。如果参股的话，他们对这个也是有顾虑的，然后他们都比较倾向于借款的方式。

　　余晖(中国社科院教授)：

　　我们有这种担忧，政府作为一个股东，它参与到民营医院治理里面去。那么政府作为他的股东，他的权力从这个原来的民营投资者他们的权力是怎么一个配置，那么怎么控制这个医院的发展。目前来说，从我们国家来看，政府和政府的治理结构，政府在所谓的事业单位，公共服务单位里面投入的这种机制和它总体结构，现在目前还没有一个比较好的一个模式，可能会有一个比较长的磨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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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

　　刚才我们关注了宿迁模式。这个宿迁模式刚才我们简短地做了一下提要式的回顾，基本上也是民营医院了，但是它现在等待国家的拨款，这是一个全新的尝试。

　　我前一段时间去神木采访，当时让我印象特别深的一件事，县里面十几家医院，只有一家医院是公立的，但是全民免费医疗搞得红红火火。为什么具体到现在，还是以余杭为例，它一定要用卖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周子君：

　　政府鼓励社会办医也好，鼓励民营医院也好，鼓励公立医院也好，其实有多种方式来鼓励他们发展。其中之一就是，我们以前政府习惯的把医院收回来，收回来公家来经营，把资金直接补到公立医院机构。其实还有一种方式，政府花钱买服务，买服务的方式，比如像刚才你提到的神木的模式，政府掌握资金，为老百姓着想，你提供的服务是老百姓欢迎的，老百姓去你那治疗，完了政府就给你钱，这是一种方式。其实从这个效率来讲，公平性来讲，我们认为这种方式更好。好在什么地方？可以鼓励各级医疗机构改善它的服务效率，改善它的服务质量，有竞争的意识，通过这种竞争来提供老百姓满意的服务。现在这种模式政府花钱买回来以后，它提供医疗服务是不是老百姓需要的。

　　主持人：

　　它会不会再回到老路上去？

　　周子君：

　　没错，是这样。因为我们这次看到杭州的也是这个问题，我们有各个方面的意见，有专家的意见，有政府的意见，有医生的意见，但是就是没有老百姓的意见。所以老百姓对这种方式是一个什么看法，是不是政府一买回来，老百姓皆大欢喜，这个我觉得可能也是一个问题。

　　主持人：

　　但它也不失为是一个尝试。

　　周子君：

　　没错，是这样。但是我们这种尝试，以前我们说习惯了，就是一种思维定式。一出现问题，我们政府习惯于说改回去，然后以前那种老办法来做，但是我们也需要政府来尝试一些新的，用支持、鼓励和监管的方式来引导民营医院来提供老百姓需要的服务。

　　主持人：

　　周教授说到这，我们不妨听一下同样是来自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李玲教授对于政府回购医院的看法，她总体上是支持这种做法的，我们来听一下。

　　(电话采访)

　　记者：

　　像各地也有回购医院的情况，您是比较赞成这种回购？

　　李玲(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

　　这肯定将来会是一个趋势，这是不可避免的。就像美国那样的国家现在都在加强，政府加大对公立医院的投入，因为医疗非常特殊，你要让医院，特别是基层，让它靠挣钱生存那是不可能的。

　　记者：

　　这个代价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李玲：

　　当然，我觉得这是付出了学费，但是我希望余杭付出的学费能够给全国的医改起一个促进作用，那这个学费花的就值。

　　记者：

　　你现在收回来，那你就能经营好吗？

　　李玲：

　　我们当年的体系有经营不善，其实更大的还是政府的投入不够造成的，是逼着他们这样。因为像我们基层医疗服务体系是垮掉的，那他一样啊。私立的其实也很多生存不下去，那么这次医改整个大背景不一样了，因为现在政府在承担老百姓的责任，基本医疗的责任。

　　主持人：

　　我不知道您是否同意李教授的看法，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医院是否具有公益性，真不在于它姓公，还是姓私，关键它是怎么定位的。因为我们看国营的三甲医院照样也有不从公益性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的。

　　周子君：

　　没错。公立的和私立的其实没有必然。一定说公立的公益性要强一点，私立的一定是要赚钱的。其实私立的也有一些公益性的考虑，公益性的有可能也有牟利的动机，作为一个机构来讲。其实以前基层医疗服务机构，其实政府以前投入是蛮多的。从我们调查研究的结果说，政府在基层医疗机构里头没有形成一种造血机制，只是输血机制。政府不断地往里补，补完了以后，老百姓不去看，所以基层医疗机构就没有收入，所以慢慢恶性循环以后，慢慢变成政府要不断地补，所以这也是可能前一轮改革为什么要把一些卖掉，希望有一种机制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现在……

　　主持人：

　　回购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周子君：

　　回购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但是我们也看到余杭有一家没有卖。没有卖，它也许说它的经营也不错，老百姓也满意，它定位也很准，最后回购的时候我不卖，我也能保证老百姓提供的医疗服务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