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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一代”是乡村社会的悲怆宿命

  在充满乐观、煽情和宏大叙事的媒体语文中,某种潮流中,某次大事件或社会现象后,都流行给一代人贴上一个有着美丽象征的标签,如“鸟巢一代”、“世博一代”、“黄金一代”、“IPAD一代”等。这些美妙前缀见证着这个时代的奇迹、辉煌以及人们对未来的信心。

  然而,我要不合时宜地在“一代”前加上一个看起来很可怕、很沉重的前缀。而且,当这个前缀与“一代”结合起来时,更会产生一种震撼人心的悲悯力量。这个词就是现代人最怕听到、一提起就绝望的“癌症”。

  先讲一个小村庄的故事。

  我老家在江苏苏中的一个小村庄,虽不如苏南富庶,但比苏北,比其他地方的农村好一些。尤其是随着近10多年来的经济发展,乡亲们离原来期待的“小康”很近很近了。大学毕业来京工作后,我基本上每周都会打电话回家,差不多每次快挂电话时,都会听到父母叹息一句:唉,哪家的谁谁谁又查出癌症了,估计没多长时间了。

  离家多年,那个谁谁谁在我记忆中,还是10多年时常看到的样子。可没想到,这些正值盛年的家中顶梁柱,刚起早贪黑地让生活好起来,刚靠勤劳的手把孩子培养出来,就……让人无比沉重的是,这不仅是个案。奋斗、打拼了一辈子,累得失去了劳动能力,生活终于有点起色,家境好起来,儿女都成家、能赚钱了,接下来,却是查出癌症……老家不少当年的青壮劳力,一个个因癌症而离去,以至于村里人都感觉到这已成为一个魔咒,像一个巨大的阴影覆盖在他们心中。当感觉生活有了起色、准备享儿女之福时,他们往往充满焦虑,担心那个可怕的魔咒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前年回家时,我走过附近好几个乡镇,他们的问题、焦虑,跟我们那个村庄的乡亲是一样的。在媒体上,也常看到其他地方的乡村弥漫着癌症的阴影,“癌症村”已远不是一个个案。

  我把乡村社会这些我可爱、可敬、可悲的乡亲们,称作“癌症一代”,他们中的许多人劳碌一生,积累了一身的疾病,最后以癌症这种可怕的绝症而离去。


  “癌症一代”不是冥冥中的一个魔咒,而是乡村社会这代人悲怆的宿命。他们的病除了病理学原因,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累出来的,为了孩子的学费,为了老人的医疗,为了让自己的后代跳出农门,他们拼命地干活,拼命地透支自己的身体。他们没什么文化,不能像城市人那样凭着某种高技术拿高工资,只能靠透支自己的体力去换得微薄的收入。他们不幸出生在农村,缺乏最基本的保障,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得。他们多数进城打工,在烈日暴晒冰霜雪雨和高高的塔吊上为孩子挣来学费;留在村里的人,有的靠为人家喷农药赚点儿钱,有的当搬运工,多靠出卖体力和健康。怕花钱,有病也忍着,为给孩子读书省下钱,只能有最低限度的营养保证。当生活好起来,终于不用再劳碌时,身体也垮了,痛得无法忍受时,到医院一查,往往都是癌症,而且是晚期。癌症天价的治疗费,他们多数人是不愿花的,不愿给孩子添累,不愿把自己劳碌一辈子挣得的钱都花到治病上。于是,很多人只好躺在家里等死。

  癌症,不仅仅是夺去他们生命的疾病,更是一种可怕的隐喻。这种疾病,不仅仅是生理和身体上的病痛,很大程度上与城乡隔绝的体制相关。城乡间隔之下,透支体力,看不起病,医疗条件差,营养差,卫生环境差,劳碌一生,城市现代化中对乡村的盘剥,剪刀差,污染向乡村的转移,假冒伪劣的体制性下乡,每一种元素,都可能对癌症防治产生消极影响。

  每次打电话回家,听到父母叹息,说起村里又一位父辈因癌症离去时,我就感觉非常沉重,眼前总晃动着“癌症一代”这个词。它使我对城里那些繁华和喧嚣的大场面有一种逆反心理。当看到国家拿了那么多亚运金牌时,我眼前却浮现起那些被病魔折腾得绝望的眼神,那么多金牌就能证明我们很强壮很健康吗?

  我也不喜欢那些炫富烧钱的,因为瞬间的浮华和灿烂之后,除了污染、窒息和暴发户式的自满外,什么也没留下。我不要那浮华,不要那装点虚荣的大场面,而要把人的生命置于一切之上。

  写下上面这段文字,又想起作家龙应台,她前段时间在北大讲坛上阐释过自己的“中国梦”,同她一样,我的中国梦并不在乎什么大国崛起,我在乎的是,那些“癌症一代”的故事,不会再复制到他们后代身上。年轻人韩寒的中国梦很远大很宏大:人人把酒言欢,言无不尽。我的中国梦很卑微:只希望“癌症一代”的宿命和魔咒,不会继续笼罩在乡村上空,我的那些留在乡村的兄弟姐妹们,他们与他们的城市同龄人之间,不再隔着那道沉重的铁幕。(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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