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变性人的心声
男儿身,女儿心
当我8岁时,姐姐一边打我一边骂“一天到晚和女孩子混在一起,简直不像话”;当父亲不顾11岁的我伤心欲绝,强行揪我到理发店把“妹妹头”剪成了小平头;当12岁的我学会了做饭洗衣缝补织毛衣等这些女性活计,并且深深爱上了做这些活计;当上初中的我暗恋上一个男生时……我悲哀地发现老天爷犯了一个大错误———他把世上的人分成了男人和女人,唯独把我弄错了,让我拥有男人的身躯,却给我安了一颗女儿心:我喜欢女孩子爱好的一切,我把自己当作她们的姐妹……
高中毕业后,我到成都学习了美发的手艺,回到家乡(四川省双流县彭镇)开了一家理发店。也许是先天具有女性的细腻和耐心,我的手艺在当地高人一筹,小店的生意很红火,人们尊称我为 “章师傅”。
宁静的日子过了几年,转眼我二十四五岁了,周围的同龄人大多已经结婚生子,我的亲人们开始催促我的终身大事了。只有我内心最清楚: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和男性在一起,在生理上我对女性没有兴趣,潜意识里却有一种对男人的需求和渴望。我不敢告诉亲人和朋友们这石破天惊的真相,我害怕被别人当作异类。
这年,姑父介绍他的侄女小洁到我的理发店当学徒。小洁小我2岁,青春靓丽,活泼开朗。她给我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的欢笑和乐趣,我把她当作知心妹妹。姑父见我们相处得不错,就趁热打铁当媒人,介绍我和小洁耍朋友,小洁含羞答应了,我想拒绝,可是开不了口,只有默默同意了——在我接触过的女性当中,小洁是唯一使我没有产生反感心理的。
结婚的日子定下了,愈来愈近,我的心忐忑不安,在这个世界上,我可能是唯一害怕夜晚来临的“新郎”。新婚之夜,是小洁主动的,我紧闭着眼睛,像上刑场一样,咬紧牙关鼓起勇气,脑海中把她想像成一个强壮的男性,勉强完成了新婚的“程序”。以后,在夫妻生活方面我一直没什么兴趣,对小洁很冷落。好在小洁在这方面对我也没有太大的需求,我们还算相安无事。婚后一年,小洁为我生了个文静漂亮的女儿。
孩子两岁时,小洁开始觉得我不正常了,先是与几个相好的嫂子嘀嘀咕咕地探讨,尔后有几次小声问我:别的男人也像你这样吗?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知道,这一天迟早是会来到的——结婚几年,小洁对**之事渐渐了解,我的那点能力愈来愈不能让她满意。我自己也很痛苦。我和小洁的隔阂渐深,争吵的次数多了,有时在半夜,她说:“我真是倒霉,跟了个没用的男人!”我无言以对。
渐渐地,许多人都知道了我是个没用的、让妻子受委屈的男人。加上我举手投足本来就与女人相似,人们给我贴上了“人妖”“阴阳人”的标签。我默默承受着来自周围的嘲笑、奚落,更加内向孤独,像羔羊,在旷野里找不到同伴,迷失了方向。我和妻子几次想离婚,可看着可爱的女儿,又下不了决心。
事情遁着它的轨道发展,不久,妻子在外面有了相好。她也不对我隐瞒,坦白告诉了我。我能理解她,连责怪她的话都说不出口。我孤言寡语,羞于出门,陷入了更大的、无边无际的孤独和绝望之中。
钟情的滋味
在这样糟糕透顶的婚姻生活中,时间推移到了2003年。我已经37岁了,人生过了一半。回望来路,从懵懂小孩到三口之家的家长,我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一副男人的躯壳像铜墙铁壁,桎梏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常在噩梦中惊醒,一遍遍地问老天:难道我前世做了坏事,要来惩罚我?错位的性别好痛苦!
我悄悄买了一瓶。等哪天我再也承受不起各种压力时,就让自己到另一个世界寻找生命的出口吧。可是,由于一个人的到来,使我放弃了这种想法,人生得以彻底改变。
2003年2月,一位小伙由熟人带着到我这里理发,他有双明亮的大眼睛,谈吐不俗,气度不凡。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顿时眼前一亮,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泯灭已久的内心冲动……我把他稍显凌乱的长发精心剪成了一个小平头,他越发显得精神抖擞。交谈中,得知他来自离这不远的崇州,名叫杨启成,33岁,未婚,这次是到此地朋友处耍的。
理完发,我推辞着没有收他的钱,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心理。此后的几天,杨启成都在我店里玩,顾客多的时候给我打下手,顾客少的时候跟我摆龙门阵。虽然认识不久,但我们一见如故,很快成为好兄弟、好朋友了。杨启成的命运很惨,他生下来14天就死了母亲,12岁的时候,父亲也去世了,他跟着大哥长大。读完初中后,他到处打零工,尝够了漂泊的滋味。这次回家乡是想学个一技之长,过安定的生活。我对他生出一股怜惜,说你如不嫌弃,就到我店里来学理发手艺。杨启成高兴地答应了。
杨启成搬来行李,住到店里,正式拜我为师。他勤快,每天挑水扫地抹门窗做得不亦乐乎,减轻了我不少劳累。他见多识广,常给我讲一些外面发生的事,让我长了不少见识。他对我很关心。由于妻子与我闹了多年别扭,不大管我的生活,天气转暖了,我还穿着一双冬天的厚皮鞋,细心的杨启成就按我的脚码给我悄悄买了一双舒适柔软的布鞋。他说,这鞋便是便宜了点,但穿着舒服,不会汗脚。
我不知道女人见到一个自己钟情的男人时,是什么心情。当与杨启成接触后,我内心以前被压抑着的女人感觉彻底苏醒了,且越来越强烈。但我只能把这种心绪埋在心里,不敢对杨启成表现出来。如果让他把我误当成的话,肯定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店里有了杨启成帮忙,妻子更轻闲了,到店里来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也懒得回家了,经常住在店里。杨启成似乎看出了什么。一天我们聊天时,他突然说师傅,我觉得你完全是一副女人心肠,像女人一样敏感,像女人一样善良,像女人一样软弱……我一下子呆住了,半天没说话。杨启成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师傅,如果你是一个女人,我一定会爱上你的……我的心怦怦直跳。
那天,在他的一再询问下,我向他诉说了一切———我那被上天弄错了的性别、错误的婚姻、受折磨的人生……我那在人前隐忍了多年的泪水,这次在杨启成面前酣畅地流了个够。杨启成听完我的哭诉,说怪不得我第一眼见你就有种异样、亲切的感觉———不是那种同性之间的。他又激动地说那你赶快去做变性手术吧,你难道要这样痛苦地过一辈子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杨启成告诉我,我得的是一种叫易性癖的病,但仅仅是一种病罢了,像感冒发烧一样,是可以通过现代医术治好的,治好的方法就是做变性手术……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我心中燃起了希望,开始留心变性方面的信息。
由夫妻变成姐妹
此后,杨启成更关心我了。生意好的时候,他给顾客们打个招呼,让我喝口水休息一下再接着工作;逢上不讲理的顾客,他也替我出头与对方理论,不让别人欺负我……这种关心不仅是兄弟或师徒之间的关心了,我能体会到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关心,是种我一直渴望却从未体会过的温情。我耐心教他理发技术,从生活上悉心照顾他。
妻子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势头,因为自从杨启成来之后,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整天与他形影不离。她不干了,对我讥讽道:你不会是只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吧?我忍无可忍,与她大吵了起来。我们的争吵吸引了很多围观的人,第二天,全镇都传遍了关于我的故事:人妖,喜欢男人。后来,人们三五成群到店里来不仅是为理发了,更多的是为了看我和杨启成,似乎想从中窥出点奇闻怪事来。我索性关门停止营业。我暗暗发誓: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要变性,我再也不愿忍受这种不理解了!
我找了个由头,把杨启成辞退了。虽然对他有好感,但我不想影响他的生活,让他和我一起被人们当作怪物看待。况且,就算以后变性成功,我也不敢奢望有婚姻。杨启成恋恋不舍地走后,我对妻子小洁摊了牌:我们的结合是一种错误,因为我的灵魂是女人,离婚对我们双方都好。我宁可去死,也不要再过这种压抑的生活了……
小洁闻言大惊,第二天带我到成都的一些大医院,对我做了一些心理和生理的检查。医生诊断结果是:生理与心理不相符,即生理上是男性,而心理却是女性。
看着诊断书,小洁痛哭流涕,她终于明白了我的苦衷:天性使然,谁也没有能力改变现实。小洁发自内心的泪水里有歉疚,有理解,有感慨,有许多许多复杂的成分。我真诚地对小洁说,我们只能做姐妹,不能做夫妻。2003年8月,我和小洁协议离婚,共同承担抚养女儿的责任。
幸福的阳光
小洁和女儿搬走了,我恢复了单身的生活。走了一圈,又回到起点,生活真是捉弄人。我吃住都在理发店,拼命攒钱为做变性手术做经济和心理上的准备。我很清楚,“变性”两字有着空气爆炸的效果。我将承受比以前沉重百倍的压力和打击。
这天,我正准备打烊,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杨启成。他说我还是想来给你当徒弟。我百感交集,正在人生的转折路口孤军奋斗的我,当然希望这个令我仰慕、懂我的男人能陪在身边了。但为了他的将来,我违心地告诉他:我们的师徒缘恐怕真的不能再续了,因为我的人生是未知的,我准备做变性手术,前途未卜,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到这里,继续开理发店。
杨启成一改往日的活泼健谈,真诚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这些日子在家里冷静地想了一下,性别错位不是你的错,不管作为男人,还是女人,你都是一个自立、善良、宽容的好人,让人敬佩。加上你对我很关心,让我很感动,我自小失去亲人,很珍惜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果你接受我,不管你变不变性,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想给你当徒弟……永远把你当作女人来照顾……
我还能说什么呢?也许是上天看我以前受的苦太多了,所以派杨启成来给我一个惊喜吧。杨启成留下来了,我的生活又有了亮色。
8月底,在杨启成的陪伴下,我到成都某部队医院咨询做变性手术的事宜。医生说,变性后要面对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自身的、社会的,而且变性手术有可能失败,甚至致残或死亡……杨启成一听吓坏了,连忙对我说咱不做了不做了,我理解你就行了。我说,如果手术真有什么危险,我也不后悔……一旁的杨启成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医生同意为我做手术。
我拿出了所有积蓄,杨启成回家找亲友借了近万元,基本凑够了我的手术费用。可我的父亲与哥哥们死活都不愿在手术协议书上的家属栏里签字,还骂我给章家丢尽了脸。正在这时,杨启成站了出来:“先林,我来为你签字!”
2003年10月17日上午10时,在杨启成的陪伴下,我变性手术的第一步———下身变性手术正式开始。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杨启成俯在我的耳边悄声说:“先林,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如果你是个女人,我一定会爱上你的。从知道你是女人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爱上你了。等你做完手术,我就向你求婚!”幸福像一束穿过云层的阳光,刺得我一阵眩晕。
女儿,爸爸要做别人的妻子了
5个小时以后,我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对在外面一直焦急等待的杨启成说“手术效果很好”。麻药的效力在我身上还没完全退去,朦胧中,我感觉脸颊上有几滴清凉,那是杨启成欣喜的泪水。在医院和杨启成的精心护理和照料下,我半个月后就出院了。
康复期间,杨启成成了一个地道的家庭妇男,每天做家务、看店子、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从小到大,我还没有享受过别人这么细心的照顾哩。虽然偶尔伤口会有点痛,但我心中却美滋滋的。天下哪个女人不希望被自己爱的男人宠着呵护着呢?
济南和成都的两家整形美容医院听说了我的事情后,分别于2003年底和2004年初免费为我做了、切除喉结等手术,为我做一个真正的、可以结婚的女人扫清了最后障碍。
曾经,我无数次梦见自己由茧化蝶,在春暖花开的日子,翩翩起舞,用斑斓的翅膀扇出生命的律动;曾经,我无数次幻想自己变成了女儿身,穿着鲜艳的衣裳,留着披肩发,在天地间娉婷而行,留下一路美丽的脚印。如今,30多年的梦想,30多年的渴望,终于彻底实现了!
我的理发店重新开门营业了,许多顾客初见我时有点尴尬———不知是叫章师傅,还是叫章妹子,还是叫……但我的手艺,我的热情,我的为人处世还是和以前的章先林一样,加上近段时间报刊上对易性癖的报道比较多,乡亲们开始科学地理解这种病并且接受我了。镇上的女人们也把我当成了姐妹,闲暇时来找我摆龙门,说一些女人间的话题,兴致起了还教我跳舞。
变性,甩去了我的男儿身份,却摆不身上的责任。对宝贝女儿我一直念念不忘,深深喜爱着。做手术以前,我就和女儿多次谈过心,告诉她“爸爸不做手术会被逼疯的”。懂事的女儿赞成我的决定,说不愿看到爸爸痛苦。现在周末的时候,她常到我的店里来玩,偶尔会和我讨论一下女人穿衣方面的窍门,有时为我盘头发。她曾困惑地问我:以后我怎么称呼你才好?我说,我永远都是你的爸爸,以后你还是叫我爸爸。
2004年3月15日,我在镇派出所拿到了新的,我的姓名改为“章琳”,性别栏里明确写着“女”。同天,我和杨启成到县民政局领到了结婚证。从生理到心理,我都是个完完全全的女人了,相信在未来的人生里,我会和杨启成过得很幸福。唯一的遗憾是因为无卵巢,我不能为杨启成生个孩子。可杨启成说了,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让我无比欣慰。
变性手术成功后,我接到了许多来自全国各地、易性癖患者的来信,询问有关手术的事宜。我想告诉这些还生活在苦恼中的人们:我深深理解着你们的心情,因为我曾有过同样的感受。但请你不要怕,你有100扇门,99扇都开关自如,只有一扇门有点故障,绝大多数情况下,这扇门是可以通过现代科技修复的。
5月1日,是我和杨启成结婚的日子。在社会各界的帮助和关爱下,我们的婚礼隆重而热烈:司仪是从南京赶来的;四川长征医院副院长、有“变性人之父”称号的邹景贵教授带着几个变性姐妹也赶来道贺;许多媒体的记者也来到现场;方圆几十里的上万名乡亲参加了我们的婚礼……当我披着洁白的婚纱,被杨启成抱上花轿的那一刻,我的心都醉了。
- 2008-11-07一个变性人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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